“你这个逆子!”
老王爷缓缓从阴暗的假山走出,身躯凛凛带着煞气,让人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战功赫赫的铁面战神,院子里的士兵有一瞬间的瑟缩,在这强大的威压之下,有谁能挺着胸膛与他直视,哪怕是朝中同样也是立下不菲战功的兵马大将军亦不敢与他硬碰硬,更何况区区士兵。
这一声厉吼让燕卓的动作微微僵硬,他停下来稍稍整理了衣衫,瞪了一眼有些萎靡的士兵,方朝老王爷笑笑,“是父亲来了,您看儿子如今可是威风凛凛,这镇南王府又有谁能出我左右?”
老王爷跨步而来,身后跟着数十个黑衣人,鹰隼般的眼神冷酷犀利,步伐整齐划一,跟着老王爷与燕卓带来的士兵正面对峙。
“你这么多动作,无非就是为了本王这个位置。”
燕卓眯起眼睛,有些戒备的看着他身后的黑衣人,和煦的笑着,若是忽略他眼底的冰冷的话,这副模样完全就是敬重父母的孝子,他开口道:“父亲当真不愧是东昌的中流砥柱,陛下的肱骨之臣,儿子不过一句话您便明白了我的意思,那还请父亲好好配合,待您卸下头上的光环,风烛残年病卧不起时儿子还能侍奉您左右,不然……”他拖长了尾音,满是威胁的口气,冷冷一笑,接过后头的人递过来的折子,举在手上扬了扬。
王宝卿讶异的看向他,这是在逼老王爷请旨么?这怎么行,以燕卓鄙夷的小人行径,若是真的承爵当家作主,这王府可还有她们娘俩儿的立足之地?不由担忧的朝老王爷望去。
老王爷睨了一眼明晃晃的折子,冷哼一声,“白日做梦!”
闻言,王宝卿心头一松。
谁知燕卓不怒反笑,他早知道燕擎这个老头儿是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的,他抬起手,阴险一笑。
身旁的精兵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佩剑,明亮刺眼的剑身反射出的光芒让人眼睛下意识的一眯,他手起刀落,随后血液喷溅,最近的一个丫鬟便倒在血泊中,抽搐了一下身子便惊恐着双眼没了气息。
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,刚才还活生生站在身旁的人突然死得这般凄惨,丫鬟们纷纷捂着脑袋尖叫,惊恐的拥挤进了灵堂,那精兵眼中闪过暗芒,趁着慌乱,伸手一把抓起燕云祁。
老王爷早就有所防备,身后的黑衣人在他碰到燕云祁之际便已拔剑与之搏斗,精兵看见这一幕突然咧嘴一笑,松开了揪着燕云祁的衣领。
锋利的剑正迎上来,谁也想不到对方会突然松手,老王爷凌厉的眼神陡然射向燕卓,没想到对方打的是这个主意!
‘扑哧’一声,刀剑穿过肉体的声音响起,燕云祁看着腹中的剑有些呆愣,他抬眸看向刺过来的黑衣人,还未明白过来,便又被身后之人硬生生从剑上扯开!
“祁儿!”王宝卿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那喷涌的血液和让她肝胆俱裂,她惊慌的上前欲要从那人手中夺过他,燕云祁回过神来,厉声吼道:“别过来!”
精兵才不管他受伤多重,扯着他的肩膀回到燕卓一侧,同他点点头。
燕卓得意一笑,老头子以为他只是抓燕云祁威胁他就算了么?不,他打的本就是这个主意,怎么说也是他疼爱的燕绍的儿子,这三房的独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……他冷哼一声,抬头十分开怀的看向老王爷,“父亲,这折子你若是不写。”他看着燕云祁腹部上的血窟窿,啧啧出声,颇有些惋惜的道:“这血,这伤,可不等人……”
话落,他放声大笑,来之前他早就部署好了,老头子身边肯定有武功出奇之辈,硬跟他抢人,他这边的精兵可没有这么好的武艺,但胜在这招自食其果设计巧妙,老头子本是有意保护却被自己人伤了宝贝孙子,肯定气恼得不行。
黑衣人举着鲜血淋漓的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惭愧的低下头,万万想不到燕卓这般阴险,他救人不成反伤了小主子,真是万死难辞其咎。
老王爷摆摆手,示意他退下,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,他并没有低估燕卓,特地让武功高强的影卫第一次露面,也是为了以防万一,但看着燕云祁虚弱的模样,他终究是错了,燕卓的狠毒远比他想象的疯狂,造成如今这个局面都是他的责任。
王宝卿飞奔过来,跪在地上揪着他的衣袖,央求道:“王爷,父亲,求求你救救祁儿吧,我已经没有了夫君,不能再失去儿子了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她看着燕云祁脚下滴滴答答汇聚成小溪的血泊,心惊胆颤,要是王位能让燕卓放了她的儿子,给便给吧,太不了以后她们搬出府去,只要燕云祁能好好的,她不在乎这些了。
燕卓得意的睨着老王爷,犹豫吧,再犹豫下去,你这宝贝孙子可得失血过多而死了,究竟在你心里,燕绍的分量跟王位相比,哪个会重要些,他看着老王爷沉吟的面容,冷嘲一笑。
老王爷微微垂眸看着苦苦哀求的王宝卿,那眼中闪烁的泪花盈满期盼和渴望,还有深深的恐惧,是啊,她已经没了夫君,又如何能让她再失去儿子,更何况,燕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他如何能忍心让他绝后。
血液的流失让燕云祁渐渐感到冰冷,头晕目眩之际,听到王宝卿哭喊的声音,不禁微微回神,怎么可以,怎么可以让燕卓得到那王爷的位置!
“不可以……”他嗫嚅着嘴唇,他自以为用尽全力的喊出这么一句,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声如蚊呐,擒着他的精兵看他挣扎,执起剑柄在他胸前用力一敲,嗡声道:“给老子安份点儿!”
“唔……”燕云祁被砸得胸口一痛,痛呼一声便呕出一口鲜血来,终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。
王宝卿更是焦急,几乎控制不住的就要上前跟那精兵拼命,老王爷看着那猩红的血液,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浓浓的悲哀,他一生忠君为国,无愧于天下,却让子弟怨恨四起,自相残杀,是他的错啊。
仿佛巨人般屹立不倒的身躯竟有些轻晃,他咬咬牙,一个字一个字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,“好……我写,你放了祁儿。”
燕卓双眸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亮,老王爷身为军人,最是信奉一言九鼎,既然答应了就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,他夺过身旁精兵手上的折子,扔在他脚下,“就写你已是垂暮之年,对朝政家国大事早已力不从心,恰巧嫡长子,贤孝忠良,忠君不二,定能继吾之衣钵,誓死为东昌效命,谋天下苍生福祉,特此奏请皇上请封为镇南王爷,快写!你这宝贝孙子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了!”
下人们被他大胆的行径吓得不轻,还是第一回听见有人为了权势这般忤逆不孝威逼利诱,这燕卓是疯了不成!
燕卓是疯了,一介尚书之位说革职便革职,他多年筹谋得来的一切通通付诸流水,他剩下的也是唯一能利用的也只有这爵位了,这是他翻身的唯一途径,声名狼藉大逆不道又如何?只要一朝他权倾朝野,又有给敢多说一句?
成王败寇,一向如此!
老王爷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笔墨,摩挲着手中圆滑的触感,他半生写下奏请的折子无数,第一次是这般复杂又忐忑的心情,想想燕云祁的处境,他毫不犹豫的下笔。
燕卓见他运笔书写,攥紧的手心不禁沁出一层薄汗,多年的夙愿就快得以实现,这让他如何能不兴奋?
身旁的士兵见他开怀的模样,上前谄媚的说道:“恭喜大人,不,是恭喜王爷了……”
燕卓哈哈一笑,赞赏的拍了他的肩膀,“好,说的好,有赏!”
森凉的灵堂此时仿佛隔开了冰与火的两个世界,燕卓一方兀自得意的庆贺助威,下人们却胆寒的躲在角落人心惶惶,凉风吹拂起白色的布幔,乌黑的棺柩若隐若现,屋外响起阵阵的呜咽之声,竟是连夜色也在哀悼这罔顾伦常的行径。
老王爷刚一停笔,边上戒备的精兵立马就上前夺过折子,正要拿去给燕卓邀功,突闻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,极为好听。
“咦,这院子里这么多人是做什么?”叶挽思一袭月华色百褶裙,裙摆上绣着层层叠叠的白莲,长及曳地,发髻上弃了羊脂玉簪,仅用一支红玛瑙梅花簪绾起,垂下珠穗在耳后轻轻摇曳,与以往的素净一比,倒是多了几分妖媚。
只是现在没有人去追究这份不合时宜的装扮,见她懵懂的进来,纷纷遗憾的摇了摇头。
老王爷对她还是有一分怜惜的,见她踏过门槛进来,连忙厉声道:“回去!这没有你的事!”
燕卓冷笑着睨了她一眼,虽然平日里是个牙尖嘴利的,但这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,一介女子他还不放在眼里。
叶挽思恰到好处的掩饰着眼底的冷笑,故作听不明白老王爷话里的意思,缓缓的移开身子,朝后道了一声,“太子殿下,这王府的院子竟是出现了这么多士兵,也不知怎么回事儿……”
燕卓心头一跳,下意识转头看过去,只见有数人从暗处渐渐走来,为首之人一袭太子袍服,那金线织绣的飞龙张牙舞爪,即便是黑暗的夜色亦泛着金色的光芒,乌黑的墨发用赤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,当中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温润生辉,那凛凛尊贵的身姿,除了当朝太子还有谁能出其左右?
他惊慌的退后一步,怎么会这样,老头子明明就关紧了大门的,吊唁的人明明就尽数被拦在了门外,他进府时还特地查看过,太子的车驾也不在外头,若是中途从角门进来的,那也不可能,他派了士兵可是守得严严实实,即便是杀人灭口,院子里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人看到。
他定了定神,掩饰心底的惶恐,却是如何也想不明白,不由阴鸷的看向那懵懂无知的少女,如果怨毒能化成利箭,他一定第一个射死这个坏他好事的女人。
太子负手而立,先是淡淡的梭巡了一眼四周,方慢条斯理跨进灵堂,身后还跟着二品带刀侍卫和零星的几个官员,看着满室狼藉和遍地猩红,人们心中敞亮。
老王爷第一个回过神来,余光扫了一眼叶挽思,沉声道:“见过太子。”
太子不发一言,走到牌位面前,定定的看着那黝黑的棺柩,意味不明的说着:“太傅学富五车,东昌失了栋梁之才,本宫理所应当前来吊唁,没想到却是看见这一幕,若是太傅还生在人世,该有多么痛心。”
这话说的确实没错,他身为一国太子,前来慰问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,然而老王爷早早的下了命令,将前来吊唁的宾客拦截在外,本以为众人都会悻悻离去,他也以为是如此,却在车驾路过角门之际,陡然从里边打开,一名绝美的女子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,问他是否要进来。
他鬼使神差的应下,身后三两个尾随的官员亦是一同进了来,刚进了角门没多久,便见一名妇人带着仆婢鬼鬼祟祟的往这个方向而来,他便下意识的隐在暗处,谁知更是让他看见不得了的事情,那身穿盔甲的士兵一窝蜂的涌进院子,为首之人可不就是刚被革职查办的燕卓么?
他直觉有诈,冷冷的看完全过程,他面色阴沉,心头却有止不住的兴奋,燕卓本就被削了官职,皇后也只不过失了一臂,今日若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,给皇后狠狠的迎头一击,岂不好事一桩。
叶挽思静静站着,看着因太子的到来有些怯场的士兵,眨了眨眼睛,她早就知道以燕卓的心高气傲,自然不可能白白的咽下这口气,所以她伺机引来了位高权重的太子,这可是消弱皇后势力的好机会,只怕他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赶尽杀绝,她微微一笑,耳后的玛瑙珠子更衬得她粉面桃花。
燕卓此时可谓是骑虎难下,心头呕得快要吐血,只差一点点,只要拿到老头子手上的奏折,再随意处理了燕云祁,到时候该怎么说还不是信口拈来,他阴狠的瞪着笑意盈盈的叶挽思,几乎确定这就是对方故意的,在这紧要关头出现简直就是存心捣乱,蓄意破坏。
他僵硬的站在那里,蠕动着嘴唇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,身旁的士兵看着太子凌厉的视线双腿直打颤,在凤京,除了皇上懿旨,连太子都是不能私自调兵的,否则就以谋逆罪论处,如今这黑压压的人头拥挤在院子里,证据确凿,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,他哆嗦着开口道:“大人……”
燕卓劈头扇了他一巴掌,夺过他腰间的佩剑,飞奔到燕云祁身旁架在那歪着的脑袋上,吩咐精兵后退,朝老王爷吼道:“备马来,送我安全出城,不然我立刻杀了他!”架在脖子上的剑一转,瞬间就在那白皙的脖子上划了道小口。
本以为荣华富贵手到擒来,如今可真是黄粱美梦,众目睽睽他是如何也没法辩解了,看着雕栏玉砌的王府,他暗自发誓,待东山再起这一切一定要夺回来。
老王爷眉眼一沉,立即吩咐黑衣人备马,他上前一步劝阻道:“本王可以放你离开,但你不要伤害祁儿。”
燕卓戒备的扫视着众人,冷嗤一笑,慢慢的退出灵堂,身后的士兵早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就已经乱了章法,匍伏的跪在地上,他微微转头厉声呵斥,“给我让开。”
王宝卿揪着胸口,摇摇欲坠,芳梅从推开边上的丫鬟奔到她身旁,担忧的搀扶着她。
灵堂本就设在宽敞的偏厅,这院子也不算小,邻着水榭阁楼,假山异石,还是踩踏坏了花圃才堪堪容下五百士兵,如今哪还清得出一条道来。
但见他架着人质凶狠的模样纷纷死命的挤在一处,盔甲和衣衫窸窣的摩挲声不绝于耳,搡动之间陡然三五个士兵被挤了出来,踉跄的身形险些摔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