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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一十八章 赴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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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先帝的丧仪如何处理?”

“已诏令天下各州刺史及边军州军将领入京。哦,文刺史还得暂缓启程,等嫌疑洗清,便可去大行皇帝梓宫之前磕头了。”

“天下各州?”文臻敏锐地听出了问题,“所有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包括唐季易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三姓可都奉诏?”

“都已动身。”

文臻长长地吐一口气。

不对。

这里头不对。

礼部官员再次催促,“刺史大人?”

同时他瞟了一眼张钺。

文臻冷笑一声,斜眼睨那官员,“跑到我的地盘,要关我?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?”

她这话一出口,那官员反倒松了一口气——这才是正常反应嘛。

不怕文刺史反抗,或者说,就希望她反抗,只要她反抗,便有了理由夺职。

本来陛下是要直接拿下文臻的,于公于私,他都不会留下文臻。但是文臻太强,把湖州治理得太好,太得民心,导致陛下师出无名,一不小心,是会激起民变的。这当口儿,绝不能出这事。

所以只能逼她,有嫌疑,我们来查你,总可以吧?我们查你,难免给你点屈辱,你受不了,反抗了,我们就有理由了。

只是这官员心里也没底,毕竟这心思昭然若揭,文臻何许人也?向来也不是个冲动性子,她若真的忍了下来,反手卖惨,朝廷倒会陷入被动。

陛下为此很是费思量,还是永王殿下笑道,无需如此忧虑,只要文刺史知道这件事,就一定会如陛下所愿的。

虽说永王殿下近期很是展示了智慧和才能,但这官员心中还是没底,毕竟站在人家的地盘上,此刻听见文臻这口气,眼底露出笑意,脸上神情却是愤怒的,退后一步,怒声道:“怎么,文大人,你想抗旨不成!”

他还没退入旗手卫人群,张钺忽然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,怒声道:“刺史大人,先帝骤然驾崩,陛下初初登基,正是艰难竭蹶之时,你身为封疆大吏,怎可如此不顾大局!”

那官员一怔,随即大喜。

都说张钺为人板正,一心为国,如今看来,诚不欺我!

张钺原是东宫洗马,后来却投了文刺史阵营,这次原本陛下嘱咐最好一并拿下的,但是考虑到文臻张钺在湖州都很受爱戴,拿下文臻后再拿下张钺,只怕要引起湖州动荡,后继者也很难顺利接管湖州。湖州如今是一条肥鱼,物阜民丰,各项赋税以及产能资源都在各州前列,陛下可不舍得丢掉这块肥肉。

如今见这人果然还是竹子一般直筒筒一根筋,顿时喜道:“都道张大人公忠为国,从无私念,今日一见,果然令人心折!”

文臻却怒道:“张钺!枉我信重你栽培你,这种时候,你要背叛我么!”

张钺睁大眼睛,愕然道:“大人!您这是糊涂了么!先帝忽然驾崩,陛下刚刚继位。你身为封疆大吏,有所避嫌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。便是陛下有些误会,待些时日分辨明白也便成了。可你若是公然抗旨,这岂不是坐实你这不臣之心?大人,钺是为了你好啊!”

文臻冷笑道:“这是眼见风向变了,急着投诚新阵营吧?”不等一脸委屈的张钺说话,转头对那官员道,“要我停职待勘也可以,先让我见皇三子一面。”

官员:“文大人,您这是强人所难了。皇三子如今羁押天京待斩,如何能千里迢迢押来见你。”

文臻吸一口气:“不能来见我是么?那就我去见他吧!来人,备马!”

她一声令下,四面轰然相应。立即就有人去备马。文臻快步下阶。

那官员喝道:“谁也不许离开!”

文臻勃然大怒:“你敢在我的地盘羁縻我的人!”

那官员大声道:“陛下有旨,若文臻敢率领一人离开刺史府一寸之地,则所有随从视同谋逆!天京接报,立剐燕绥!”

文臻站住。

她立在院中,背对众人,这三年她瘦了许多,却隐隐长高了些,往日娇嫩莹润的少女,此刻风雪中的背影却清瘦峭拔,是覆了雪依旧不弯的竹。

满庭鸦雀无声,礼部官员满身刚干的汗又沁了出来。

他嘶声道:“文大人,便是你不在乎自己性命,你不在乎这身边人的家小九族么?他们跟随你一场,就是为了这样的下场么?还有湖州百姓,你踏出这刺史府,就算反了,你的百姓如果来护你便是反贼,被定州军围剿,能活几人!就算这所有人你都不在乎,宜王殿下的性命,你也不在乎么!”

文臻一动不动,礼部官员对身后旗手卫使眼色,示意他们去阻拦那些去备马的人们,然而旗手卫上前,那些人却不后退,显然并不为他的话所动,只要文臻需要,他们还是会跟着走,礼部官员没料到文臻对于手下的掌控力如此强大,联想到如果她真的下了狠心,真要拿整个湖州陪葬……这回吓得连汗都不敢流了,只能颤声道:“你竟要毁了湖州,你这恶毒的女人……”

文臻忽然回身,他顿时断了话声。

对面那双眸子里也似旋转着今夜的碎雪,毫无温度,永恒冷静,“如果,我不反。但我一定要出刺史府呢?”

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交出刺史印信,自请卸职。封疆大吏卸职按例要回京述职,当然,这算抗旨,你将我打入囚车,押送回去便是。”

所有人震惊失声。

张钺:“大人!”

文臻:“你还喊我做甚?你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吗?滚罢!”

张钺闭一闭眼。

眼眶热辣,不敢流泪。

先前那瞬间,她已经看清形势,做了决定。

为了燕绥,她必须回京,但新皇绝不会允许她回京,也一定会拿燕绥来威胁她,她只能放下一切,孤身赴京。

而以他和她的关系,如果一招不慎,就可能同样被打入监牢。只有演一场割裂的戏,让他获得朝廷的信任,好歹趁这局势不稳,对方人手不足之时,保他能接手湖州。

他接手湖州,才能保证她的势力被最大保全,湖州依旧是她的后盾,哪怕后续依旧会被人取代,但留得一日便有机会腾挪一日。

礼部官员在犹豫。

文臻这个提议出乎他预料,他没想到,文臻竟然真的能为燕绥做到这一步。

留在湖州被软禁,好歹有希望留一条性命,但孤身赴京,就意味着去送死。

只为了去证实宜王殿下的生死安危,她便决然抛下了一切。

想起出京前永王殿下说的话,他心中惊叹,永王那样常年不问世事的贵人,是怎么对宜王殿下和文大人这般了解的?

但文臻愿意放弃权位俯首就擒,他自然正中下怀,但又怕有诈,犹豫不敢答应。

却见文臻挥挥手,没多久,有车声辘辘声响驶入,礼部官员和旗手卫都大惊,心想根本没看见有人出去传令,怎么就有车马行来?湖州刺史对湖州的控制力还在自己想象之上,这要文臻下令处决自己等人……正要摆出防备阵型,却见那车声停在庭院之前,大门打开,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辆囚车。

文臻大步走出去,一抬腿,跨上了囚车,抬手咔哒一声,便将囚车门给关上了。

所有人目瞪口呆。

囚车里已经铺了棉被,文臻舒舒服服坐在棉被里,看着礼部官员:“这位大人,我连囚车都自备了,怎么,你还打算要我自己赶车自己押送么?”

礼部官员这才反应过来,发现她竟然是来真的,而且说走就走,不欲惊动地方,根本无心煽动湖州民意,心中大喜,忍不住赞了一声:“大人真是深明大义。”又和文臻保证,“大人放心。朝廷还未下旨剥夺您的官职,这一路上,您顾全大局,下官等自也不会为难您。”

文臻笑一声,往被子上一躺,“自然,我也不会为难你。”

她这么说话,也无人敢辩驳。采桑默不作声拎着个小包袱,挤了上来,文臻看看她,也没阻拦。

礼部官员怕夜长梦多,手一挥,“走吧!”

满院的护卫沉默着,看着囚车辘辘向外驶去,有人想动,却被同伴拉住。

文臻靠在被褥上,抬眼望向厢房,里头一片黑沉安静。她觉得安心,随便儿关键时候还是听话的。

刚才其实很怕他忽然冲出来。

但心中也有一丝隐约失落。

这一去,前途未卜,连是否还能再见,都未可知。

儿子,对不起,妈终究要抛下你,去寻你爹去了。

不要怪老妈自私。这几年,掩藏着你的身份,为你留下了许多后路,就是算着了可能会有这一日,你跟着我们两个危险分子,只怕永无宁日,不如早日将你割裂开来,给你一分安宁自如生活,将来爹娘如果能安然渡厄,我们总有团聚之日;若是不能……你便在这烂漫山野里,自在长大吧。

她闭上眼,将这住了将近三年的府邸锁在眼帘里。

将张钺泪流满面的脸锁在黑暗里。

将满庭悲愤苦忍的神情留在湖州这一年的初雪里。

囚车辘辘驶出刺史府的大门。

寒风呼啸,四面寂静。

押送的旗手卫却忽然停了脚步。文臻睁开眼,听见采桑低低的轻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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